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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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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玉

江放琢磨著謝致這句話,他日思夜想地盤算了許多天,終於在半個月後讓人放出消息——

永王想提拔一個人去做吏部郎中。

江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看書,她倏地動作一頓,唇線緊繃著,一臉平靜地把房內的下人都打發出去。

到素珠把院子裏的人都遣散,不知所以地回到房內時,江瑯正捂著上半張臉,肩膀微微顫抖著。

素珠還以為江瑯想起什麽傷心事,正垂淚感傷呢。她忙拿了熱帕子小心翼翼地遞過去,等江瑯撤開手,她一看就楞了。

她家殿下眼睛裏倒是真的蓄了些眼淚,但那可不是哭的,而是笑到不可抑制,壓抑著笑聲忍出來的。

素珠也跟著傻笑幾聲:“殿下,這,這怎麽這麽值得高興?”

江瑯手指撐在通紅的面頰:“江放一個皇子,也是被父皇帶在身邊養大的,竟然能蠢到被玩得團團轉。”

“這怎麽講?”素珠一頭霧水。

“謝致讓江放找個忠心的,可在江放眼裏什麽才是忠心,能給他送錢就算忠心。他這下放出這個消息,想做到那個位置的人都上趕著給江放送錢。”

永王府這次能發一筆橫財,可那吏部郎中是在陳閣老眼皮子底下做事的,找個貪吏頂上去,江放就等著栽跟頭吧。

江放出生的時候,啟成帝正和沈貴妃情意纏綿,再加上江放模樣酷似啟成帝,啟成帝在江放小時候就把他待在了身邊教養,對江放格外偏愛。

不論是江瑯,江逐,還是過世的淮王,都沒有過這種待遇。

啟成帝對江放期待極高,事事親力親為,一手擔起教導江放的重任,可他不明白,江放和他是不一樣的。

啟成帝沒有兄弟,皇位是順位繼承的。

他母妃早早過世,他只知道自幼跟著先生們讀書辛苦,父親忙於政務,又算不得喜歡他。

他這輩子都沒有感受過父母對孩子的深厚的愛,哪怕一瞬都沒有。

所以啟成帝十分偏執地想把這份遺憾彌補在江放身上,他管教江放,卻也總縱容江放,他不明白江放有兄弟,有母親,有娘舅做靠山。

江放在這幾十年的耳濡目染裏像極了啟成帝,一樣的碌碌無為、冷漠利己,他還被沈貴妃嬌慣地飛揚跋扈,多了許多啟成帝沒有的惡習。

素珠慢慢琢磨出其中利害:“可沈次輔難道看不出這利害嗎?”

“看得出又怎樣,永王府和沈家是家財萬貫,可t頂不住他們花錢如流水,江放得了錢定然會拿去孝敬他舅舅,送錢的人又必然裝成一副純臣模樣。”

“再加之沈次輔這些年在朝中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,陳閣老礙著江放的面子,對他多有容忍,他早就得意忘形,否則上次江放成婚儀制逾矩,他就該勸諫江放了。”

而江放身邊那些幕僚,上次因為南郡災情的事情被謝致壓過一頭,現在謝致正在永王面前得臉,不管他們說什麽,以江放的性子都會覺得他們存有私心,想的只是提拔自己的朋黨。

而謝致不同,他在江放眼裏僅僅是個農戶的兒子,在朝廷內半點根基都沒有,能倚仗的就只有江放的信任。

他不管是出於什麽目的,能讓江放在吏部安插進自己的耳目,能讓江放坐收萬貫錢財,又不會讓江放有什麽損失。

江放和啟成帝一樣猜忌手下,卻沒有啟成帝的心思縝密。

啟成帝重用內閣首輔陳林運,但又忌憚陳林運一手遮天。

故而他明知沈令貪汙腐敗,仍舊提拔沈令與陳林運相制衡,讓二人在內閣中相互牽制。

同樣,江放更願意相信一個無權無勢的謝致。

可啟成帝能把握住內閣的平衡,在這二十多年裏讓彼此相安無事。

江放卻不能把謝致這把淬毒的利刃穩穩握在手上,單江瑯知道的,江放手下已經有諸多幕僚對他重用謝致頗有微詞。

素珠跟著江瑯笑起來,可她笑著笑著又愁眉不展:“殿下,那萬一謝致是永王的人怎麽辦?”

江瑯笑意收斂,她沒回答素珠:“青州閑鶴齋有什麽消息?許知謙雖然是文士,卻能洞悉人心,精打細算,是個做生意的材料,我讓他在閑鶴齋做掌櫃,應該不會出差錯。”

“許公子在危難困苦時得殿下救濟,他知恩圖報,倒是比謝致靠得住。”

江瑯在床塌上翻來覆去的盤算,她一伸手摸到了枕頭下的一把匕首。

這是在大牢的時候,謝致送她防身的那把,銀色的的手柄摸起來觸手生涼。

出獄回府之後,江瑯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,把那匕首擦拭幹凈後放在了枕下,一直也沒收起來。

江瑯摸索著匕首上的紋路:“傳信給許知謙,我需要可用之人,不拘文士武夫,旁的不必說,他自然會料理。”

原先江瑯開書齋,一是為了給收留的文士藏身,二是為了借文書買賣尋求可堪重用的文人,收為己用。

可被江放砸了幾次店,江瑯就意識到了這條路行不通。

書齋開在瑄京不成,開在青州也不成,書齋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,本身就過於顯眼。

故而,江瑯這次另辟蹊徑,她開酒樓——

青州通商貿,水陸行走都便利,聚集在青州的人紛多雜亂,在青州求賢或許比在瑄京更有機會。

江瑯讓許知謙專門在酒樓開辟一層雅間,這層擺滿古往今來的聖賢書、野史傳記。

過往的客官縱使身無分文,也可以在這雅間安坐休憩,品茗觀書。

許知謙走前,江瑯曾囑咐他,若收到書信,便在客棧貼出告示,每月客棧自擬一題目,來人不論身份,文章不論雅俗,都可以遞來閑鶴齋。

閑鶴齋將做文章的人姓名匿去,依據不同的標準投票評出魁首,送十兩白銀,並且評為魁首之人,當月在閑鶴齋茶水酒飯銀錢全免。

這個月農夫張三能因為講了個風趣幽默的故事,在閑鶴齋白吃一個月,下個月當地大儒也能因為寫了一篇經世致用的文章,贏得稱頌無數。

如此一來,過往的路人不管住宿與否,總想來閑鶴齋看一看,自己或也留下一兩篇文章,說不準就“一舉奪魁”,在當地小有名氣,博得喝彩一片。

來閑鶴齋的客人多,閑鶴齋就有源源不斷的收入,閑鶴齋名氣越大,來的人越多,收入越多,名氣就會愈漲。

而閑鶴齋能正常運轉的關鍵,除了前期巨額銀錢的投入,就是這閑鶴齋的掌櫃要有七竅玲瓏心,面面俱到。

江瑯從店面第一次被砸就有開客棧的想法,她考量兩年,最後在一眾無處可去的文士中,挑中了許知謙。

江瑯想了想,取出給已經封好的信箋,她展開信紙,在龍飛鳳舞的字跡下,又一筆一劃地添了一句:

錦衣衛百戶謝致,底細不明,煩請先生尋人往南郡探訪,務必查明。

*

去年的暴雪來得突然,今歲開春後,春雨就一直連綿不絕。

江州決堤的事情剛料理幹凈,還不等皇帝和內閣喘口氣,滄州總兵李奕就傳來八百裏急報。

內閣登時炸開了鍋。

時氣回暖,漠北的赤勒軍卷土重來,再犯滄州樊塔。

樊塔是滄州最重要的關卡,十年前樊塔兵敗,赤勒兵長驅直入,在滄州燒殺掠奪,滄州肥沃的草場被踐踏成血泥地。

上任總兵戰死沙場,現任總兵李奕臨危受命,用了兩年時間,死傷無數兵將,才把樊塔從賊敵手中奪回來。

李奕這十年間除了回朝述職,再沒有離開過滄州半步,他無妻無子,手持長槍披甲上陣,凡為我朝疆土,半寸不讓。

滄州戰局僵持,朝野上下無不矚目,內閣大小官員都忙得頭腳倒懸,啟成帝帶著司禮監的太監們終日伏案,時刻關註著滄州的戰況。

而江瑯卻蹲在禦花園的花叢間,十分有閑情雅致地采花搗胭脂。

皇帝病好些後,聽聞了那日沈貴妃刻意刁難她的事情,本來是傳旨宣她入宮,好好安撫她一番。

可軍情緊急,皇帝被政務絆住,抽不出時間。

江瑯在禦書房外等了半晌,皇帝才傳出口諭,讓江瑯先回府,改日再宣她進宮。

但江瑯沒急著回去,而是帶著江讓和素珠,繞道來了禦花園。

江讓彎腰站在旁邊,一臉迷茫地看著江瑯手上的動作。

江讓撓頭:“姑姑,你這做出來的胭脂能用嗎?”

江瑯十分肯定地說:“自然可以,不信你問素珠。”

素珠像是後怕般縮在江讓身後:“殿下,這次就放過我吧,我這臉真的不能再試胭脂了。”

“有這麽可怕嗎?”江瑯用指甲挖出一點紅色的花汁,伸著手佯裝要往素珠臉上塗。

素珠嚇得掉頭就跑,冷不防地撞到一個人身上。

那人倒是站得穩,甚至都沒搖晃,素珠卻被自己的力道帶的後退幾步,差點摔坐在地上。

江讓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素珠,他拱手行禮:“四皇叔。”

江瑯聞言偏過頭來,正對上江逐和裴玉含笑的目光。

“皇姐。”江逐朝江瑯施禮,裴玉跟著示禮。

江瑯把搗胭脂的罐子背在身後,她把卷起的袖子放下,尷尬地笑道:“四弟和裴大人怎麽在這裏?”

江逐扶起江讓:“進宮來給父皇請安,父皇政務繁忙,抽不出空暇見我,命我去給貴妃問安後再回府。”

裴玉拱手道:“下官來向皇上回話,碰巧遇到渝王殿下,殿下說禦花園春暖花開,下官自然要爭做尋春人,便與渝王殿下同行一段。”

裴玉指指江瑯背後的手:“殿下在?”

江瑯剛要掩飾,江讓毫不留情地拆臺:“姑姑在搗胭脂。”

裴玉忍俊不禁:“殿下的胭脂,都是這樣做的?”

江瑯赧然,她連忙把罐子塞給素珠,輕咳一聲:“一時興起罷了,可能方法不太對,等本宮回去要再好好鉆研一番。”

江逐也不禁失笑:“皇姐若有不明白的地方,可以差人去問衡之,他對怎麽研制胭脂頗有心得。”

江瑯對這個倒不意外,溫聲笑道:“早就聽聞裴大人乃風雅之人,果真名不虛傳。”

江逐低頭望著江讓,溫聲道:“讓兒不如與我同去?”

沈貴妃早就對外宣揚過,不許江瑯來她宮裏。江逐知道此事,故而這次並沒叫上江瑯。

江瑯權當不明白這個中緣由,她神態自若地朝江讓點點頭,等著江讓跟著江逐走遠,她拍拍手上的灰,剛打算領著素珠回府去,一轉身發現裴玉還在原地笑盈盈地看著她。

“裴大人不去尋春嗎?”

裴玉笑意加深:“一個人尋春難免寂寞,殿下摘葉擷花,想來也是性情中人,可願同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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